没关系

【龙族】I See You（2-楚路篇）

本文为楚子航视角，与上一篇对应。

1. 

楚子航第一次注意到那个叫路明非的男孩，完全是一场误会。

起因是他无意中听见一个低年级的女孩，对一个男孩说，“哦，对了，我想起来了，你叫路天铭是吧？”

他的身体猛然一震，毕竟他的继父就叫“路天铭”，恰好有一个和他名字一模一样的人，还是自己低年级的同学，他不可能不关注。所以他下意识转过身来，打量着那个叫“路天铭”的男孩。

男孩挠挠头，“其实我叫路明非啦！”

“啊，是吗？”那个女孩大大咧咧，一脸茫然。

哦，原来不叫“路天铭”，是那个女孩搞错了。但是楚子航还是忍不住大量那个男孩，他看上去很狼狈，很颓丧，整个人蔫蔫的，很没有存在感，被女孩叫错名字毕竟是一件有点尴尬的样子。

他没有上去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记住了那个男孩。

后来他忍不住远远地观察他，他似乎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一个朋友，就连家长会的时候，都只能自己给自己开...他看上去非常孤独。

而且更加诡异的是，似乎除了自己，没有人记得住他。

而且就算自己能记住，也仅限于偶然遇到他，在平时他根本不会想起那个蔫蔫的男孩，他很忙的，要学萨克斯，要学剑道，还弹钢琴，还要参加篮球队的训练。

有一次，他因为某位老师的要求，去路明非所在的班级去找他，“请问路明非在吗？”他对女班长彬彬有礼地说。

此时已经是4月份，初一整年都快要结束了，可是女班长在他提及“路明非”这个人时，却一脸茫然，“路明非？你确定是我们班的？不是隔壁班的？我们班有这个人吗？”她问同桌的学习委员，一个戴眼镜的女生。

后者同样露出一脸茫然的神色，说了一句“好像有印象”，从抽屉里掏出一本名单，检查了三遍，然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名字。“哦，路明非...见鬼他三次没交作业，我怎么把这茬都忘了，我要催催他...”她有些心不在焉地说。

路明非确实就在2班，可是都过了一年了，按说应该记住所有人的班干部却需要查名册才能意识到这个人的存在...向来细腻敏感的楚子航忍不住觉得，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路明非，二年级的楚师兄找你！”班长扯着大嗓门，对着教室高喊。她朝向的是教室靠门的后方，可是路明非站起来时，却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根本不在班长的视野中。

也就是说，班长既不知道他坐在哪里，也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楚子航莫名觉得有些诡异，他看着那个男孩，可是他就是那么长相平平，安静，毫无存在感，没有任何异常。

“张老师说你忘记教学杂费了。”他淡淡地对那个男孩说。

路明非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笑嘻嘻说：“对不起，这么重要的事我差点忘记了，我一定，马上！”说着，他掏出一个信封，屁颠屁颠地跟在楚子航身后，走到了班主任张老师的办公室。

“请进。”张老师就在室内。

路明非有些拘谨地站在张老师面前，将手中的信封递给她。没想到张老师露出茫然的神色，“同学，交学费交给各班的班主任，你是哪个班的？”

“张老师，我是2班的路明非。”他回答，声音又细又胆怯。

张老师很迷惑，但还是接过了信封，熟练地数了数里面的钱，确定无误后又放回去了。然后她在名单上查找了三四次，才找到路明非的名字，“很好，那我们班的学杂费收齐了，你可以离开了。”

这就很邪门，因为张老师已经四十九岁了，有二十五年的教学经验和高级教师职称，不可能记不住班里三十多个同学。可是事实就是，当路明非站在她面前时，她竟然不知道这是她的学生！

楚子航站在门外没有走，心里又疑惑又愤怒，为这个男孩感到不平。

2.

初一期末考试刚刚结束后的那个夏天，那个致命的雨夜前，是他这个学期最后一次注意到路明非。

那天突然下雨了，他坐在窗前发呆。

本来私家车是不准进入校园的，可是雨这么大，而且手机短信还发了台风警告，大家都害怕半路上出事，急着接送自己的孩子。几个人强行把铁门推开，所有的车一窝蜂地涌进来。

他就这样看着热闹得像赶集的足球场，车停得横七竖八，应急灯闪着缭乱的黄光，每个人都死按喇叭，大声喊着自己孩子的名字。瓢泼大雨中，学生们找不到自家的车，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很快所有人都被接走了，但是他的“爸爸”没有来，妈妈也没有。

这种滋味真的有点难受，他知道“爸爸”和妈妈是爱他的，却也知道自己毕竟不是路天铭的亲儿子，是一个拖油瓶，是一个累赘，他不该属于这个家庭——哪怕路天铭这个“父亲”做得再体面，也远远不够填补他内心的空白。

他掏出手机拨号，把免提打开，放在桌子上，默默地看着它。

他给妈妈打电话，不打算给“爸爸”打。毕竟“爸爸”是个很忙的人，不会记得下雨天派车来接继子这种琐事。但是只要打电话提醒，他一定会来派司机来的。他对他很好，总是对他说：“子航啊，有什么需要就说出来，我是你爸爸，会对你尽职尽责的。”

可是他觉得自己不需要。

妈妈接电话了，“子航你哪里也下雨了吧？哎呀妈妈在久光商厦和姐妹们一起买东西呢，这边雨可大了，车都打不着。我们喝杯咖啡，等雨小点再走。你自己打个车赶快回家，或者打个电话叫你爸爸派车来接你。子航乖，妈妈啵一个。”

他一言不发，这个电话只是报平安的而已。

然后他犹豫了一下，给自己的亲生父亲打了电话，让他来接他，然后走下楼等待自己的司机老爹。

此时做值日结束的柳淼淼也刚刚走，此时足球场上只剩下她家的那辆宝马车了。她主动走到他身边，对他说：“楚子航？一起走吧，雨不会停的，天气预报说是台风，气象局发预警了。”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楚子航淡淡地回答。

此时，不知从哪个角落，路明非顶着书包凑过去，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声音嘶哑，高声喊道：“喂喂！柳淼淼柳淼淼！你捎我一程吧！”

他的声音很大，可是柳淼淼却充耳不闻，好像这个人根本不认识。她走上车，怼着路明非的脸，“砰”地关上车门，然后宝马车无声地滑入雨幕之中，尾灯一闪，引擎高亢地轰鸣，走了。

楚子航心头涌上一股无名火，他知道自己和柳淼淼并不顺路，他住在城东的“孔雀邸”，柳淼淼却住在城西的“加州阳光”，而路明非也住在城西，只不过是一座普通的小区，但似乎也算是顺路。

然而她就这样的举手之劳，都不愿意帮助同学！这可是台风，他知道路明非平时就是没有人接送的，他这要怎么回家啊！

他甚至能够想象，也许路明非已经厚着脸皮拦过所有认识的人的车了，可是没有人愿意载他一道！

于是他鬼使神差般走过去，对他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我...”他想要说父亲，可是想到那个吊儿郎当毫无上进心的男人，就觉得他配不上父亲的名号，于是改口说，“司机的车很快就会开过来。”

“楚，楚子航师兄？”那个男孩愣住了，雷光照亮他挂着雨水的面颊，一头黑发湿淋淋地贴在头皮上。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被如此注视过一般。

看着莫名让人心疼。

他觉得自己有些唐突了，或者是对方有点为难？于是他解释道，“我记得你家不太远？没关系，虽然不太顺路，但是这么大的雨你一个人没人接送，可能不好回去，你打得到出租车吗？”

“你...送我回家？”路明非呆滞地问，“你...你认识我？”

楚子航皱紧眉头，他早就发现了，似乎这所学校的所有人，老师和同学，都不认识路明非。有一次路明非没有交作业，老师扯着脖子喊路明非，却没注意到对方正好从他面前走过。

都教了一年了，一个班就那么几个学生，怎么可能记不住？

“是的，我认识你，你比我小一届，2班的，你叫路明非，监护人是叔叔和婶婶，家住在城西的经济适用房小区里。”楚子航对他说。

路明非愣住了，他们在风雨中对视良久，然后似乎无法承受他目光的重量，他竟然顶着书包，跑进了那个雨夜。

“嘿，路明非，你...”他喊了一嗓子，可是雨点打落在地上、树叶和窗户上的声音将他的声音盖住了，路明非甚至没有回头。

恰好，此时他那个司机老爹的迈巴赫来了，氙灯拉出两道雪亮的光束，照耀在他身上。

3.

那是一个噩梦般的夜晚，高架桥，鬼魅般的身影，骑着八足骏马的北欧神灵，挥刀直击王座的废物老爹...每个夜晚，楚子航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他有点庆幸，那天路明非没有坐上那辆致命的迈巴赫。

不过也不知道，他最后是怎么回家的...

他后来还是偶尔和路明非打个照面，说一句“你好”，“数学难不难”，“你觉得咱们篮球队打二中胜算多大”之类不痛不痒的话题。他想要和路明非深交，因为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毫无存在感的男孩，让他忍不住想到自己那凭空消失的父亲。

那个挥刀面对诸神，为他唯一的，甚至不愿意承认他这个父亲的儿子争取一线生机的男人。

“如果我死了，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只有你，如果你也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什么都没有了。”在别离前，那个男人隔着雨幕嘶吼着。

而他说对了，他就这样消失了，没有葬礼，也没有参加葬礼的父母亲人，好像他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孙悟空，无父无母也没有兄弟姐妹。妈妈和“爸爸”从来不提起他，好像他不存在，他们相爱就够了，没有必要提起那个漂亮女人曾经爱过的废物男人。

就连他开车的老板都没有提一嘴抚恤金的事，完全把自己有这么一个员工忘掉了。

果然，他成了那个男人曾经存在的唯一证据。

所以他看着那个孤独的男孩，忍不住想，楚天骄突然消失了，还有他楚子航记着...如果路明非消失了，会有人记得住他吗？恐怕不会吧，因为他似乎具有某种能力，让所有人都记不住他。

他不排斥超能力存在的可能性，他连神明都见过了，他知道自己的父亲具有多么神秘的伟力...也许路明非此人真的也有过人之处？

他真的很像和那个男孩交个朋友，可是他总是躲着自己。

直到又一次，又下雨了，又是他俩等人来接等到最后。只不过这一次，爸爸再也不会开着迈巴赫来接他了，接他的是路天铭的司机张叔。

“路明非，我送你回家吧。”他伸出一只手。

那个男孩仍然非常警惕，但是看了看外面的雨，仍然拘谨地答应了，“谢谢师兄，上次师兄就说送我...我怕麻烦师兄，就跑了。”

对此楚子航只是点点头，“没关系，不是麻烦。”

他们坐上那辆梅赛德斯，路明非顺便提了一嘴，“师兄，你家又换车了？我记得上次是辆迈巴赫。”

提到那辆迈巴赫，楚子航浑身一紧，那个噩梦般的夜晚在眼前闪现...然后他迅速放松了下来，“那辆迈巴赫不是我家的，那是我亲爹的老板的，他是个司机，那晚上借用公车来接我。”他淡淡地解释。

“那也挺拉风的，能开一辆迈巴赫的司机也很酷！要是日后我能当司机给大老板开这么贵的跑车，我一定做梦都要笑出声来。”路明非尴尬地笑了笑，然后笨拙地试图为自己解围。

楚子航回想起那个怂怂的男人突然凌厉起来的样子，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笑容，“是的，他确实很酷...”突然他嘴角一撇，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不顾路明非就坐在身边。

“那个晚上我们出事了，他为了保护我....”楚子航突然哽咽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在路明非这个陌生人面前失态（在张叔面前没问题，他跟着“爸爸”十多年了，也知道老总家里的破事），但是此时他就是忍不住那种情绪，迫切地想要找个人哭诉。

为什么他就选择了路明非呢?

大概是他和楚天骄身上那种极为相似的孤独气质吧？

谁知道路明非一下子就慌了，手忙脚乱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着对不起，浑身紧绷整个人像是傻了一样。最后还是张叔递过来一包抽纸，路明非颤颤巍巍地抽了一张。

“师兄我错了，我不该提的，你看就是我嘴贱...我害师兄伤心了...师兄大人不记小人过...要不我这就下车，这是我的错...”他结结巴巴地将纸巾递给楚子航，战战兢兢地像一只受惊却被困在笼子里的兔子。

楚子航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觉得自己大概是吓着路明非了。他们两个都不擅长交往，突然提及这么私密的事，让对方吓傻，是他的不对。

“没关系，我已经走出去了。”楚子航在撒谎，他永远不认为自己能走出去，他这一年来都像疯了一样，不停地练习剑道，等到有朝一日，能够像父亲一样，挑战神明。

“我只是很高兴，那个晚上你拒绝了我的邀请，如果你坐在那辆车上...我简直不敢想象后果。”楚子航对路明非说。

然后一路上，两人无话。

之后，他初中升入高中了，与小一届的路明非不在同一个校区。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有时会在情绪激动时不受控制地变成金黄色，为了不吓人只好带美瞳。他似乎也在那个雨夜觉醒了某种神秘力量，即使路明非不在眼前，也能时不时想起他。

那个孤独的男孩，现在可还好？

——TBC